吾友穆寧德拉吉
葛印卡老師
「葛印卡先生,請到禪修中心與來自印度的客人會面。若你希望的話,可以帶素食給他。」
這通電話是我的朋友烏查敦(U Chan Htoon)打來的,他是緬甸檢察總長以及佛陀教法協會(或稱佛教評議會)(Buddha Sāsana Council)總幹事。緬甸政府主辦第六次口誦佛經結集之後,決定對各國想要學習內觀的人士提出邀請,並奉待他們為國賓。這項舉措邀請了數位人士到緬甸來。許多在家居士藉機對這項政府計畫作出捐獻(布施,dāna)累積功德。首相烏努(U Nu)向我傳遞訊息,說我能參與這項計畫,藉以累積功德。在那之前,修行內觀法已使我獲得重大法益。因此,我想要越來越多的人們修習這項慈愛法門,過著真正有意義的生活。這樣的感覺在我心裡一再生起。如此,我認為能參與這項高尚計畫是我的福報,並欣然同意資助兩位朝聖者的旅費及其他費用。烏查敦決定將一位來自日本和另一位來自印度的朝聖者交托給我的家族負責照料。
那位印度朝聖者於之前一天便已抵達仰光。政府安排他在禪修中心安單。烏查敦致電通知我他已抵達。我於是去禪修中心與客人會面,並為他帶來食物。在我眼前出現的這個人,纖瘦、矮小,年紀與我相若。他的面容非常安詳,眼神充滿謙卑。我得知他是孟加拉東部巴魯亞(Barua)社群的成員,從出生開始就是佛陀的追隨者。他發願保持獨身,人們稱他為白衣(anāgārika),因為他並沒娶親,也沒組織家庭。儘管他並未出家為僧,但身穿白色衣服,並過著比丘(bhikkhu)僧人的生活。他與所屬社群的多名成員在印度定居,而目前是菩提迦耶(Bodhgaya)佛寺的寺監。由於佛陀傳授利益眾生的內觀法,在印度已經完全失傳,他因此來到緬甸學習這項法門。這是我與白衣穆寧德拉‧巴魯亞初次見面的情形,他後來成了我的知心好友。我們尊稱他為穆寧德拉吉(Munindraji,譯註:在印度,人名後加上“ji”「吉」,是對長輩或平輩表達敬重或親切之情的暱稱)。
數天之後,他告訴我對禪修中心的食物有了喜好。因此,我不必大費周章每天送食物給他。我們於是停止這種作法,但他會每隔五到十天回到我們家一趟,享用印度食物。內子(即師母葛印卡夫人)一向樂於為他烹調印度食物,因為穆寧德拉吉非常欣賞她的手藝。
三個月之內,他完成了對內觀的研習。之後,他表達了想要在仰光再逗留幾個月,研究阿毗達摩(論藏,Abhidhamma)的意願。緬甸的阿毗達摩學者在所有佛教國家極受推崇,並享負盛名。他們對艱澀的論藏有深入的瞭解,因此,穆寧德拉吉想要在他們的指導下,對阿毗達摩從事特別的研究。在禪修中心暫住期間,穆寧德拉吉與多位在家眾和睦相處,而他們極為樂意安排穆寧拉德吉到他們家中作客,並為這位他們認為是善良和過著儉樸生活的優婆塞(居士,upāsaka)提供膳食和其他所需。對此,穆寧德拉吉想要先徵得我的允許,因為他當時正在接受我的款待。我又怎會反對呢!我為他的良善決意感到非常高興。
即使在那之後,穆寧德拉吉還是會每隔五到十天到我家裡享用印度食物。我的家人也妥為安排,照料他的日常所需。他的需求非常簡單,一般在家人皆能輕易應付。
穆寧德拉吉在緬甸居留了九年,並對阿毗達摩和其他(經、律)二藏(Pitakas)做詳細研究。每當他來我的寓所享用印度餐,而當天若是假日,我通常受惠於跟他討論正法和巴利文。在這段期間,他也到了其他禪修中心參訪,並學習眾多別的禪修技巧。
有時,我們就禪修作出討論。當他瞭解了我的禪修經歷之後,穆寧德拉吉對烏巴慶老師所傳授的雷迪大師禪修法門極為嚮往,興致勃勃想要學習這項緬甸的古老法門。可是我尊敬的老師拒絕讓他參加課程。我懇求老師接納他。而烏巴慶老師的另一位學生,緬甸公共服務委員會主席烏倫寶(U Lun Baw),對穆寧德拉吉十分虔敬,他也請求烏巴慶老師讓穆寧德拉吉參加課程,但老師仍然加以拒絕。這項決定有其原因。
不久以前,曾經有一位來自印度的比丘到禪修中心學習內觀,可是在三個月課程圓滿結束之前,他已在精神上失去平衡。我當時一直在為他送印度食物。當我前去與他會面時,發現他的精神狀況變得非常不穩定。因此,我去找中心的主要導師,請求他批准我將比丘帶回寓所。幾天之內,他的精神狀況回復正常,而健康也全面恢復。
他得知我是內觀禪修者感到高興,而當他獲悉我是烏巴慶老師的學生時,更是欣喜不已。他過往與烏巴慶老師相熟。日本發動戰爭之前,他在烏巴慶老師任職會計主管的緬甸鐵路局擔任主任工程師。他熱切期望跟烏巴慶老師會面。我於是帶他去拜訪老師。由於他是這樣一位老朋友,老師為他個人安排了一項特別課程。他極為投入而熱忱地精進用功,並從課程中獲得重大法益。
課程結束之後,在返回印度之前,他去曼德勒(Mandalay)與一些戰前舊友會面。在那裡,他發表了幾場公開演說,當中他對烏巴慶老師傳授的古老內觀法門大表讚揚。不幸地,他也抨擊了從印度來到緬甸後,首度掛單學習內觀的禪修中心。當烏巴慶老師返抵仰光後得知這項消息,感到非常不悅。老師說:「批評任何一位比丘或他的教法是不善業(kamma)。你不應這樣做。」然而,他被熱忱沖昏頭腦,即使當他在我的仰光寓所暫住時,仍不斷提起雷迪大師所教的內觀傳承是最好的,別的傳承皆有瑕疵。
他後來返回印度,但烏巴慶老師對此事極為不悅。他猛然下決定,任何人若已向僧人老師學習過內觀課程,烏巴慶老師將不允許這個人參加他所教導的課程。老師全然反對因比較不同法門而造成的任何爭執或爭論。他對比丘們自然而然的懷著虔敬。因此,他無法接受任何人說比丘們的壞話。基於這種原因,穆寧德拉吉沒有機會向烏巴慶老師學習禪修。穆寧德拉吉為此感到非常失望,但我也愛莫能助。
在緬甸潛心研究佛學九年之後,穆寧德拉吉返回印度並安頓於菩提迦耶。
當我在一九六九年六月來到印度時,我對這裡的狀況感到灰心。沒有其他人積極協助,根本無法舉辦十天住宿課程。然而,數天之內,阿督基亞(Adukia)家族接受了挑戰,在孟買舉辦了一次內觀課程,而且圓滿成功。從此之後,在孟買及印度南部多個地點陸續舉辦了課程。但在印度北部舉辦課程卻困難重重。我的摯友斯里‧亞斯帕‧耆恩(Shri Yashpal Jain)在德里的貝拉寺廟(Birla Mandir)賓館安排了一項小規模課程;此後,在印度北部陸續舉辦了更多課程。
我非常殷切地認為,應在菩提迦耶舉辦課程。薩曼威靜修所(Samanvay Ashram)經理斯里‧戴沃克‧孫德安尼(Shri Dwarko Sundrani)請纓舉辦這項課程。穆寧德拉吉鼎力相助,而他本人想要參加課程。可是,我如何能讓烏巴慶老師拒收的人參與課程呢。在穆寧德拉吉強烈促請下,我致電向仰光的烏巴慶老師請示,並馬上獲得老師批准,因為在印度並不存在與比丘所教導的內觀作出比較而引發爭議的險境。
穆寧德拉吉因可參與課程而欣喜不已。他在全身體驗到微小難以分割的次原子粒子(kalāpas)生起又滅去,亦即消融(bhaga)的狀態。課程結束之後,穆寧德拉吉寫了一封信給烏巴慶老師,信中洋溢著感恩和正法情懷。他從課程中獲得極大法益,因此開始將許多向他求教的外國學生送來參加我的課程。他們也能從課程中獲益,這使得穆寧德拉吉非常高興。
他在菩提迦耶逗留了一段時間,然後在一些學生大力敦請下去了美國。然而,他並不喜歡留在美國,於是返回印度。他與我會面並表達了晚年在法崗(Dhamma Giri)禪修的意願。我得知他的意願後感到欣喜。在法崗,我們為他安排了獨立房間和禪修關房。我的學生因有機會奉侍穆寧德拉吉而感到高興。他在那裡受到所有人鍾愛,不僅因為他是我的摯友,而是基於他儉樸的生活方式與和藹可親的個性。
在法崗,他的一切日常所需均得到照料。穆寧德拉吉得以在法崗渡過餘生,並每年參加長課程和由我主持的自修課程而感到心滿意足。即使是其餘的時間,穆寧德拉吉也在禪修。他一向每年都會去加爾各答(Kolkata)探望親友。在最後一次行程中,穆寧德拉吉在加爾各答往生了。理所當然,他去了更高的境界。
我感到和穆寧德拉吉之間,在過去多生必定有著深厚的友誼,而這份情誼在今生更進一步增強。與這位聖潔的禪修者交往令我極為欣喜。有一位禪修法友作伴是非常有益的。每當我想起穆寧德拉吉,慈心油然而生。願他在天界快樂!
穆寧德拉吉致烏巴慶老師函
(下文是白衣穆寧德拉吉首次參加葛印卡老師的內觀課程後,寫給烏巴慶老師的信。這封信刊載於一九七二年四月號的瑪哈菩提(The Maha Bodhi)學報。)
敬愛的老師:
請接受我對您深摯的祝福和溫厚的思慕之情。
您會感到高興,知悉我們得以從四月十九日起,在最為神聖之地菩提迦耶舉辦了一次內觀十日課程。這次課程由我的正法之友(Dhamma-mitta)和善知識(Kalyana-mitta)葛印卡主持,他是其中一位得到您的真傳和誠摯的弟子。這次課程並沒有事先作出安排,而且甚是倉促。
在這次禪修訓練研討會中,有二十五位瑜珈行者(yogis)參加,其中六位是來自不同國家的僧人。我趁機參與這項研討會,並從此項內觀課程中獲益匪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內觀法居然能幫助我開啟嶄新的體解層面,實在令人驚喜。過去累積了福德資糧波羅蜜(paramis)的禪修者,懷著真誠並認真用功,藉由專注的心和穿透的內在直觀,能迅速看見、感受並體會身體之內物質次原子粒子(rupakalapas)的特性和功能。看見身體的真實本質 ─ 無常(anicca)的狀態 ─ 是非常奇異的,內在直觀的心眼觀察到四大元素持續流動的狀態。多個晚上我難以入眠,往內心觀照無常 ─ 我的肉身持續變化。身體變得如此敏感和生機煥發,有時諸根門與所緣相觸之時,我正保持深度覺知和正念,感受到並觀察到全身像是在水中出現又消失的泡沫。
在這次十日課程中,我的法友葛印卡每日傍晚都會向所有瑜珈行者作出正法開示。而所有的開示均涉及佛法的不同層面 ─ 與實修相關而字字句句皆契合佛法。這些開示極具啟發性、令人鼓舞與增上,自從離開緬甸歸國,我在印度境內一直沒有機會聽聞這麼好的正法教導(Dhamma-desana)。我並不知曉好友原來如此能說善道,而且是這麼優秀的正法傳揚者,透徹掌握正法義理和實修的真諦。我感到如此高興和幸運,能參與這次課程。
一九五七至一九六六年間,我在緬甸做了長約九年的參訪,研究並實修佛陀教法,期間在學識淵博和學有專精的老師指導下,有幸研讀整部三藏經典以及所有註疏論說;我以至誠、最為認真和虔敬的態度受教於明師,學習禪修,並因此受益不盡。這段學習歷程改變了我的整個生命觀和性格。後來,我在緬甸居留期間,把握機緣在仰光參訪了幾乎所有主要的禪修(用功業處,Kammaṭṭhana)中心,如明宮(Mingun)、森隆(Sonlum)、雷迪‧耶易塔(Ledi Yeitha)、漢地瓦底(Hanthawady)、那納薩給(Nanasagi)等,研習並實修四念住禪修的不同面向,並從所有這些實修和研習中獲得重大法益,加深了我對種種修行面向和方法的瞭解。儘管印度是我的出生地(janma-bhumi),但緬甸是我在正法上的誕生之地(Dharma Bhumi)。在緬甸,所到之處人人待我總是那麼和善、熱情款待和慷慨 ─ 這些令我難以忘懷。我時常深懷感恩和尊崇,銘記這些快樂和甜蜜的回憶,並於每天向緬甸人們的福祉、快樂和進步,致以祝福和慈心。
居留緬甸期間,我有數次機會到您的禪修中心參訪,而我非常喜歡那兒 ─ 環境是那麼的寧靜和祥和。我受到極大的啟發,想要在禪修中心暫住一段時間,並在您仁慈的引導下進行禪修。您待我一向非常仁慈和體恤。然而,當時基於某些理由,我未能留下來實修,夙願難償。我瞭解您的難處,並深深感激您對我的友善和慈悲。
我想要在您的禪修中心接受嚴謹指導的殷切意欲,目前已經在您真正傳人的手中得到實踐。十日研討會在四月十九日圓滿結束,成效昭彰,出乎大家的意料;我們獲益良多。所有禪修者對閉關十天皆感到極為快樂。回歸印度以來,我以佛陀的教法(sasana)為職志,並藉由實修和發表正法演講,一直都在從事教法的工作。
這次十日禪修課程增長了許多我在正法工作上非常珍視的知識。這對我同時是一項溫故知新的課程。一切功德皆歸於您,而我對您和法友葛印卡深為感恩。我藉由持戒、修定和開發智慧所得的任何功德,全都與您們共享。仰仗這些功德,願您活得長久、身心康泰,以便能長期從事教法的工作,使得更多人能向您學習受益。願正法真實的法則,為一切眾生的快樂而久住不衰。
為法服務的末學
白衣穆寧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