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的開示/保羅•費茲曼:我為什麼靜坐]

保羅•費茲曼:我為什麼靜坐


本文選自斯里蘭卡佛教學會1993年出版的《我為什麼靜坐禪修》。費茲曼博士是葛印卡老師的一名助理老師,還是一位執業精神科醫生。

今天早上,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靜坐禪修一個小時。我已規律地如此修習了二十年,許多的夜晚、白天和星期也如此的修習。

我想了解我自己。在我們花掉大部分的生命去研究、思考、觀察和操控我們周遭環境時,這個會思維的心很少將注視功能轉向內在。這種迴避必定代表些許的焦慮、不情願或恐懼。

我們將大部份的生命,用於外在取向的功能上,使得我們不能專注於自我觀察。這種不間斷、執迷的傾向,不受飽暖甚至欲樂這些生存需求的影響,持續存在。分分秒秒,我們把自己和影像、味道、話語、動作或電子刺激產品相連接,直到我們死亡。令人震驚的是有多少日常的活動,從抽煙斗到觀看日落,我們朝向持續關注我們生命的實相,然而我們還是避開了。

這激發我一路追尋,熱切的知識性探索,歷經大學、醫學院和精神科訓練時期,最後找到「靜坐禪修」的方法,這是葛印卡老師所教授,一位內觀禪修老師。我妻子和我於1974年在印度新德里附近,第一次參加內觀禪修課程。在那十天當中,沒做別的,只是保持覺知和平等心專注於身心剎那間的實相。出乎意外地讓我有機會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完全地獨自與隔絕,同時將我的全部投入這個由一位活生生的人所維護、體現、解說和傳播的一種傳承,一條道路。我心存感激於葛印卡老師教導我這個方法。

自從喬達摩,這位史實上的佛陀發現了內觀禪修方法之後,此法在亞洲被保存了2500年。佛陀的生活教法被西方學者冠以「佛教」之名,但教法不是一種「主義」,不是一種思想體系。教法是一種練習、一種方法、一種給活著的人的工具。教法不會終止修持者的探索。對我來說,教法為更深入的旅程提供了一個指南針、一副望遠鏡和一張地圖。透過這些年來的日常練習和密集禪修,我尋得自主與傳統、合眾與孤獨的緊密結合。內觀是雙筒望遠鏡,我能用來尋找難以捉摸飛來飛去的鳥(心)。

在我學得如何內觀禪修的教導之前,我的生命旅程主要是智識性的。我發現演講和書籍雖然鼓舞人心、啓發聯想、精工巧妙,卻仍含糊其辭。有人能夠提出勸告、能夠談話、能夠寫作,但靜坐禪修是我表達支持某些事情的一種方式,踏實地靜坐禪修,不是用言語,而是用我的心、身和生活。這是一種契入各個階段,在老師、教法、技巧和修習的保護下,讓我得以深入內在光明和黑暗的方法。

我想了解,就只是觀察,這個活著的人的真實狀態,不僅僅是他在匆促處事時的外在模樣。當然,這無疑地對身為一名精神科醫生的我很有幫助,但我的動機是更根本的、個人的和攸關存在的。

我對我的身心狀況有興趣。在培養靜坐禪修的習慣之前,我曾對自己做過一番思索,也曾把身體當作是世間的一個工具,用來緊握一支鋼筆或劈柴,但我從來不曾系統性地、嚴謹地觀察過我的身體:到底身體有什麽感受;不是膽怯快速地一瞥,而是剎那剎那連續不斷,日日夜夜地觀察;我也沒有觀察過在精疲力竭、休息、饑餓、疼痛、放鬆、清醒、無精打采或專注時,這些狀態下身心的相互影響。我對認知的探索不僅是客觀與科學的。這個身心是我生命的載體。我想了解身心狀態,就像雪雁每年冬天和春天都會飛行萬里的自然遷徙本能一樣。

由於當下我內在的和諧是如此的美好、甜蜜與強大,我喜歡和諧的滋味,然而和諧卻僅是驚鴻一瞥,難以強求。我想以堅定的決心來靜坐禪修,我必須將一切瑣事、干擾、擔憂拋開。靜坐禪修是為了瞭解我自己,像是生命普遍性的呈現形式,是一項扣人心弦無止境的工程。甚至在我觀看死亡沙漏時也能用上。對我來說,這種認知是一股巨大的力量,也是一大喜樂。

我爲了體會日常生活的妙處而靜坐禪修,並帶著感激的態度來面對。偉大的詩人們所歌頌無所不在的日常事物皆孕育著啟示,但我知道我的生活是多麼容易且不斷地屈服於分心散亂、生氣和狹窄的視野。我不想錯過生命,不想像在紐約機場錯過班機那樣。說來或許諷刺,連從白日夢和憂慮中掙脫都需要方法、練習、紀律;然而,我確實需要;我臣服於那諷刺的事,兢兢業業地修持,好讓心從短暫的憂慮中超脫,好讓我更常於黎明即起,能看著我的孩子穿越自身成長蛻變的漩渦。

我靜坐禪修,為了讓毛孔、皮膚和心,向周遭的生活、我的內在與外在敞開;即使不能無時無刻那樣,至少在我面對事情時更常那樣。我練習以感激、接受和平靜,面對那被平凡與必然所填滿的生活方式;例如,我睡覺的地方是地板塌陷彎曲的臥室,或我兩歲大的兒子在一月剛下的雪裡,一次拖著一根小樹枝來幫我堆柴那樣。

我需要一支舵、一具船的龍骨(平衡穩固)、一項技術、一個方法、方向來讓我繼續前進。我想要在更多時候能自我克制(卻也不是一味劃地自限、拼命壓抑) 。當靜坐禪修時不會貿然起身、移動、去賺那筆錢、通過那次考試、或接聽那一通令人安心的電話。然而接受軍事訓練、上小提琴課,或讀醫學院,就循序漸進與紀律約束的意義而言,同樣是養成自我克制的門徑。靜坐禪修卻是秉持特定價值,經由修練養成自我克制。觀察取代所有的行為。將生命投入這種練習的意義是甚麼,只是花時間做白日夢或焦慮地渴望升遷和表揚嗎?當然,這些無論如何都會發生,那是人類習性的一部分。如果我們不是充滿了無數的慾望,道德準則、十誡或五戒也不會在人類文化中普遍湧現。

我從旁人聽說的並不多,當我靜坐禪修時,去聆聽我內在從沒有發現的事物是我每日的功課。但我也知道用功、訓練和約束的必要。依賴、寂寞、喜歡感官享受、精疲力竭、饑餓、易怒、墮落、貪婪、渴望和自我膨脹都是我的老朋友。我總是能在我親近的親友面前公開與熱切的與這些老朋友打招呼。因為我從內在認識這些老朋友,因此我不能只是譴責老朋友、而沒有譴責我自己。我也一直在學習駕馭這些老朋友的能量,並超越這些老朋友。

靜坐禪修把我推向自發努力的極限;不但策動我的決心,邁向堅定不移的目標,也粉碎了我用以保護自己、界定自我的花招,以及粗淺的自我認定及設限。靜坐禪修同時建立和瓦解「我」。我所有的記憶、希望、渴望和恐懼都湧現出來。我不再能假裝成記憶或個性的某個特定組合而已。

如果觀察,而不起反應,那麼心的一切內涵都是可接受的,這些顯然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因為這些呈現在我的心裡,就在我面前);卻也非關個人,是因緣和合、客觀的世間現象而已,在我的內心不斷湧現,絲毫不曾減弱,既不用我費力,也不受我支配,更沒有所謂的我。我對自己的內心世界更為瞭解、更加包容;而這些心的內涵其力量對我的影響卻越來越弱。正如暴風雨和白鴿是大自然的過客那樣,掠過一個人的內在穹蒼。心的複雜內涵依附於虛飾的自我認定,然後隨之揚塵而起。同時,我爲了專注於觀察,必須卯起的決心和毅力,也像鍛煉過的肌肉那樣長得厚實。自然而然,這種經由靜坐禪修反覆練就的包容和堅定,會被設想為適用於禪修外的人際關係。

我靜坐禪修是因為知道我將會死,這個事實既豐富也消耗我的生命,因此我必須排除萬難,培養真正足以面對死亡的紀律與定力。靜坐禪修讓我注意到死亡是生命之門這個心理事實。沒有力量能夠拯救我。因為我知道死亡,而且害怕死亡,我倚靠活著;不是被動地,而是以覺知來選擇和決定,該如何度過我生命每一個飛逝的時刻。為了擁抱生命,我必須和死亡握手言和。因此,我必須修習。每次的靜坐禪修都是停止向外攀緣,擯棄讓人分心的一切,不再期待得到滿足。這是如實的活在當下。總有一天,這種嚴苛的專注將會非常有用。現在已經派上場了。

我靜坐禪修,以回復真我,不再自我批判或活在他人對我的批判當中。我的生命有許多年是在被評比中度過,首先是在學校裡,然而,擴展到朋友和社交圈也是這樣。經常出現的情況是,父母出於對我的關心,他們用比較的方式來調教我:我善於這個、或不善於、或一樣好、或更好、或更差、或是最好、或一點都不好。

今天,我發現靜坐禪修揭露了比較成就的荒謬性。我的生命以生活本身為主,而不是針對生活所做出的評價。靜坐禪修讓我能夠擺脫那些外物、評論、造作者的心態,而深入當下的實相。

我能更自在的以自己為依歸,面對自己。我少了抱怨,對於在爭論中落敗、希望落空或達不到自我期許時,我更易於釋懷,同時再也不常受那些處境捆綁,因為我明白談論、期盼和實踐的過程就已是成就。沒有支柱、玩具或安慰,沒有對環境加以控制,在沒有人沒有事物能給我提示的時候,我靜坐禪修並觀察我是誰。在靜坐禪修時,我曾經體驗到,在不要求任何東西,不需要任何事物的情況下,我仍感到滿足。現在我的脊椎和雙手有一種不同以往的充實感。當我失去平衡的時候,我能更像一隻貓那樣輕鬆的落下,而不是像一塊木材砰然落地。當我靜坐禪修時,不論是我愛的人或敵人,都沒有人能夠給予我所缺乏的或改變我的現狀。

因此在我整天的生活裡,我能夠讓自己朝向成為下一次靜坐禪修時那樣的人。我在靜坐禪修中看到了自己,對於所觀察到的事實,我必須自行面對,任何毀、譽都起不了作用。

我爲了擺脫孤立,在獨處中靜坐禪修。我內在最不高尚的品質浮到心的表面,而這驅使我要比以前更高尚。當我被關進自我黑暗的最深處,我找到自己依歸的真正本源。

靜坐禪修數小時或數天,我所面對的兩個最大困難是:身體的疼痛和失去我以前在族群裏追逐並享有的社會地位。疼痛開始於膝蓋或背部會傳遍整個身體並不斷地燃燒。努力成為族群一員,為自己爭取到的保護以及利祿,在那無盡的疼痛時光中不復存在。我幻想著其它的選擇:一棟更好的房子、冬天在熱帶地區度假、我在職場步步高升,同事聽我講話時,對我畢恭畢敬。我想像我沒有準備好應付財務危機。我想像遭受貧窮、種族歧視或任何劣勢蹂躪的難民,蒙受吃閉門羹的屈辱,這一切會是我的命運並可能在未來發生(以及是任何人的命運或未來,如果你看得夠遠的話)。為什麼我還在這裡靜坐禪修呢?一隻畫眉鳥清脆地唱著勝利歌曲飛跳到樹林邊緣一枝低矮樹枝上。了知若是留下來靜坐禪修,我是一名繼承者和傳播者,從那些熱愛並留下他們蹤跡的人那裡接受到許多的禮物;而這平靜、散發著熱情的姿勢是我種族的歌曲。

靜坐禪修幫助我克服最深層的恐懼。我打從心底自在地生活並面對結果,並從這種真實本質中獲取回報。很多我稱作痛苦的東西,其實是孤獨和恐懼。在那樣的觀察下,它起起伏伏、然後消失。我身體的波動正哼唱著,只有當黎明和黃昏同步交暉、瞬間併發、連續不休時才能聽到的歌曲。我覺得只要經過一陣堅定的努力,便能聽到這內在的音樂;來自生命核心的豐饒之音,所付出的代價實在不大。

我靜坐禪修,爲了安身立命,並以內心為主來過生活,並傳佈我所發現的。雖然我仍在強風中搖晃,但我還是回到生命的基本道路。靜寂中伴隨著強烈覺知而來的舒適、撫慰和深刻的放鬆,如剝洋蔥般將我的生命剝開,進入更深層的實相,然後那一層被擦洗和撫慰,直到打開下一層。我靜坐禪修用我內心的清淨、簡樸、自我實現和普遍一同來調馭我的生命。這項工作沒有止境。有很多的歲月我沒有真實地過活,但我仍一再地投入自我包容和慈愛接納的樸實指導中。我靜坐禪修為了尋找和表達人類單純的愛和共通的行為準則。

佛的雕像

(摘自:烏巴慶老師的日誌: 葛印卡老師的回憶)

緬甸的傳統佛塔是一種實心的結構,信奉者用以表達敬意和供奉。但烏巴慶老師在他的中心裡沒有用這種結構。他的想法是建造一個中空的佛塔,在裡面建很多用於禪修的小關房。儘管遭到傳統佛教徒的反對,他還是這樣做了。他還認為在佛塔裡不需要一尊佛的雕像,因為禪修者不需要使用佛的形象或形式來作為他們的禪修對象。他所教導的技法是普遍適用的觀察呼吸和身體的感受。因此,有兩年的時間,他的中心裡是沒有雕像的。但一座佛塔裡沒有一尊佛的雕像與習俗不符,而來自傳統佛教徒的反對也開始高漲,包括會計長辦公室裡的一些同事。最後他同意在佛塔的八間小關房裡的一間安放一座佛的雕像(Buddha-rupa)。但是,他的教法總是保持普遍適用性。當任何人對佛的雕像表達尊敬時,他被要求在那樣做的時候,是為得到啟發而憶念佛陀的特質並謹記無常(anicca)、苦(dukkha)和無我 (anatta)這的正法(三法印)。正法總是他的教法裡的主要宗旨。

 

葛印卡老師問答錄

學員:在委任助理老師和理事的時候,什麼素質是您要考慮的呢?

葛印卡老師:有一大串的素質,但我不公開說明。然而,我想說什麼樣的素質不適合成為一名助理老師或一名理事,那就是:如果有人產生了一種願力,渴望成為一名老師,渴望成為一名理事,渴望成為一名秘書,渴望成為一名事務長,渴望謀得某個職位、地位或權力,那麼這個人不適合為法工作。如果某人有這樣的願力,“我想去服務,我能夠在任何職位上服務。你叫我當一名看門人,我就在那裡當一名看門人;你叫我去掃公廁,我就去掃公廁”,然後他或她就那樣做了,那麼這個人就是合適的。有一天,他或她發展出其它的素質,這樣的一個人就能到達最高職位。為法服務不是為了發展自我。它是為了消融自我。

學員:我們的住所是在一個鬧市區的中心,那使禪修困難。有什麼方法可以把外界的干擾摒除在我們的禪修之外呢?

葛印卡老師:你或者改變你的住所,逃離嘈雜的社會,或者你變得強大到可以制止你周圍的所有噪音。這兩者都是不可能的。你必須生活在社會中,並且你可能只能生活在你以前曾經住過的同樣的環境。因此,你必須強化你自己,並學習如何忽略所有的這些干擾。就好像一朵生長在池塘裡的蓮花一樣,不受水的影響,同樣地,所有的這些干擾都可以被忽略。現在我們正在談話,而一隻鳥兒也正在外面鳴叫。這隻鳥並沒有干擾到我們。我們正忙於討論。同樣地,我們正忙於禪修。讓那些噪音在原地。一個人必須訓練自己。一個人必須生活在一個充滿干擾的世界裡,而儘管那樣,還是可以有安詳和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