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正法兄弟--紀念柏卡西醫師(1912-1998)
葛印卡老師講
「太不可思議了!」柏卡西醫師以其慣有的柔和聲調重複道:「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見過許多人去世,但沒有像這樣子的。」他指的是我的阿姨,也是我的養母拉咪黛維。確是如此,母親生病和去世的過程真是不可思議。在她七十五歲那年,大約過世前十五天左右,她和伊萊琦黛維(即葛印卡老師夫人)閒聊的時候,提到下腹部已經疼痛了好幾個月。雖然她可以忍受,並且保持平等心,但偶然間提起這回事。
我立刻打電話給我們的家庭醫師,也是我的至交柏卡西醫師。事實上,柏卡西醫師早已儼然是家中的一分子了。她替母親做了檢查,然後將我拉到一旁說:「很有可能是肝癌。從症狀看來,這樣的診斷應該是沒錯,只是如果真的是肝癌,那種痛苦是難以忍受的,病人會難過得哀號痛哭。沒有人可以默默忍受這種癌症的痛苦好幾個月,卻不告訴別人。但是你母親看起來這麼平靜,我想我得進一步檢查看看。」
兩天之後,柏卡西醫師和仰光的名醫明賢上校一起來為母親檢查。檢查以後,明賢醫師也說:「照情況來看是癌症末期,但是病人這麼平靜,一點也不痛苦的樣子,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得的是癌症。我們得再做進一步的檢驗才能判斷。」
他們離開之後,伊萊琦黛維問母親:「那種疼痛是什麼感覺?」母親的回答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比女人生產的劇痛還要厲害得多。但是哭又有什麼用呢?我用平等心來觀察我身上的疼痛。想想,烏巴慶老師不就是這樣教我們的嗎?」
母親是一位了不起的內觀禪修者。在我的恩師烏巴慶老師的靜坐中心,每個月只舉辦一次十日課程,從每月的第一個星期五開始。母親大約六、七年前開始接觸內觀,自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沒有錯過任何一次的課程。最近她參加了一個特別的三十日課程,平等心得到高度的發展,以致於能夠不為病痛所苦。
經過許多檢驗之後,兩位醫師都確定是癌症,而且已經是末期了。他們認為母親已去日無多,任何的治療不僅無效,只會徒增痛苦。不過,他們繼續為母親做癌症末期的安寧療護。
母親過世當天的凌晨三點鐘,她覺得自己的時候快到了,就請護士幫忙通知她的孩子。大家全都聚集到她的房間,我立刻打電話給柏卡西醫師,他還未就寢,因為兩個鐘頭前他才出診去看一個臨終的病人。雖然如此,他還是立刻趕來我家。我也打電話給烏巴慶老師,非常感恩的是,老師和薩雅瑪師母也趕到了我家。
柏卡西醫師檢查了一下,但已測不到母親的脈搏。母親只剩下最後幾分鐘了。就在她去世之前,她說:「我想坐起來。」柏卡西醫師阻止她,並說:「最好是躺著。如果坐起來,疼痛會加劇。」但是母親堅持。我心想這是母親最後的心願,於是就扶著她,讓她可以如願坐起身。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母親竟然勉強盤起腿開始靜坐!法的力量真是偉大!
前一刻母親的脈搏已經微弱到測不出來,而這一刻她卻盤腿靜坐起來!為了加強她禪修的決心,我用緬甸話對她說:「Taima,anaissa,anaissa–姨媽,無常,無常。」她舉起右手,摸著頭頂說道:「是啊!兒子!無常,無常!」然後她緩緩把手放下,看看我,看看柏卡西醫師,看看烏巴慶老師和師母,向上凝望,寂然而逝。
這樣一幕逝世的景象震撼了柏卡西醫師。當時大約是凌晨四點二十分。根據印度傳統,我們將母親的遺體從床上移至地板上。我們必須等其他人都到齊之後,才能開始舉行葬禮。住在仰光的親戚,還有其他鄉親,大約可在八點半以前到達。這期間,柏卡西醫師和我們一起待在旁邊的一間靜坐室,大家不停地談論著這不尋常的過程。
我們準備前往火葬場時已經接近八點半了。遺體需要先沐浴、換上新的衣服,才能放到棺架上。伊萊琦黛維到母親的房間為她沐浴更衣,但卻立刻回來,並且說了令眾人大吃一驚的話:母親還活著!柏卡西醫師說:「這怎麼可能呢?」伊萊琦黛維解釋道,母親的身體依舊柔軟溫暖,完全不像已經過世了。
大家跟著柏卡西醫師回到母親的房間。他仔細地檢查了母親的身體,並說母親是已經過世了,但是她整個身體依舊溫暖。她的臉色極為平靜安祥,散發出神聖的光輝,看來就像是熟睡一般。而柏卡西醫師就是在這個時候發出讚嘆之語:「太不可思議了!」雖然毫無疑問地母親已經去世了,但是這奇特的現象該如何解釋呢?我也無法形容。
舉行了葬禮之後我們返家。因為全家人都是內觀修行者,所以沒有一個人哭泣。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靜坐,以維持一個法的氣氛。傍晚之前,城裏所有的內觀修行人都聚集在一起共修一小時,烏巴慶老師以及師母也參加了。集體共修一小時後,其他不是內觀修行者的親友也來了。在烏巴慶老師的同意下,我講了一個鐘頭的法的開示。聽完開示之後,柏卡西醫師立刻上前對我說,他想參加課程,他問我:「請告訴我下一次課程什麼時候開始。」課程大約是在十五天後開始。我向他保證,我會在事前提醒他。第二天的傍晚同樣有一場法的開示。開示之後,柏卡西醫師再度上前對我說:「下一次課程還要等好一陣子,我希望可以儘快參加課程。」烏巴慶老師恰巧站在旁邊,他看到柏卡西醫師強烈的求法之心,於是同意立刻為他辦一次課程。我們感到很意外,烏巴慶老師竟然會為了一個人辦一次課程。老師並指示我隔天和柏卡西醫師一同前往內觀中心。
隔天柏卡西醫師到了內觀中心,我也準時抵達。另有兩個人也參加了課程。在傳授了觀息法以後,我返回家中,而烏巴慶老師則去上班。一如往常,烏巴慶老師在傍晚時分回到內觀中心,之後到我家來帶領集體靜坐。開示之後他告訴我,柏卡西醫師進步地非常快,我聽了滿心歡喜。
第二天早晨我接到烏巴慶老師的召喚:「你的朋友累積了許多波羅蜜!僅僅練習了一天的觀息法,他已經可以學習內觀了!馬上過來,我必須要立刻傳授他內觀。」我趕去中心參加給柏卡西醫師的內觀傳授,之後才回家。烏巴慶老師在傍晚時再度來家中靜坐並開示。老師非常高興,他說柏卡西醫師在一天的內觀練習之後,已經達到bhanga全身消融的境界,現在已經進入非常深的層次。
第三天早上老師又打電話給我:「趕快過來,你的朋友進展神速,他似乎有累世的波羅蜜,已經達到接近涅槃的境界了。我現在必須傳授他一些必要的指導。」我非常的快樂,立刻趕往內觀中心,坐在烏巴慶老師的旁邊。柏卡西醫師接受了進一步的指導,並且立刻體證了涅槃,也就是超越感官的境界。我的喜悅真是難以言傳。烏巴慶老師也非常高興,他仔細地檢查了柏卡西醫師,發現所有跡象都顯示這是涅槃的境界。我欣喜萬分,我的摯友已經進入解脫之流,成為須陀洹,一個神聖的人。
我和柏卡西醫師初識於1947年二次大戰之後在仰光的一次會議之中,並且很快地成為莫逆之交。我感到很幸運,因為我在社交場合中認識的朋友都是善良的人,而且我和他們都相處融洽。但是在所有的朋友之中,柏卡西醫師和我最親近。我們曾經在許多工作崗位密切合作。戰後,我們重建了「全緬印度文學社」,在全國各地設有分社,每個星期並且在仰光舉辦印度文學討論會。為了「印度文學社」初級、中級、以及高級的研究,我們辦了多所印度文大學,許多學生參與研究的工作。我們並且進行緬甸文學與印度文學的交流;著作並出版印度文教科書;成立了「印-緬文化中心」,透過該中心籌辦了許多文化活動。經由共同的努力,我們還辦了一所孤兒院,並負責該院的管理。我們一起為公益活動付出心力,而現在我們有機會可以一同為內觀盡力。
柏卡西醫師也治療過我的偏頭痛。當藥石罔效時,他開始為我注射嗎啡,但他擔心我會對嗎啡上癮,所以不時催促我出國去治療。他說:「即使治不好偏頭痛,至少找個辦法不再依賴嗎啡。國外一定可以找到其他有效的止痛方法。」由於他的建議,我遍訪各國尋找處方,但是最後卻失望而回。柏卡西醫師對此感同身受。因此,當我參加內觀課程且因而解除了偏頭痛之苦,他也同感欣慰。
但是當我一再地參加課程,並且開始天天靜坐、參加內觀中心每週日的集體共修時,他開始擔心我會改信佛教成為一個無神論者。他時常善巧地試著勸退我,我向他解釋:「我深受AryaSamaj(編者按:印度教的改革運動)的影響,絕對不會盲目信仰任何宗教。我很客觀地以親身體驗實相的方式檢查了佛陀的教導,發現它毫無瑕疵。這麼多世紀以來,錯誤的刻板印象使得印度人無緣接觸佛陀完美的教導,我自己就是這種錯誤宣傳的犧牲品。我很訝異這屬於印度的純淨、無價的方法,竟然在它的起源地失傳了。」我不知道我當時的話對他有多少影響,但在我母親過世之後,他累世的波羅蜜被喚醒,使他最終對這個方法奉獻心力。
1969年我回到印度,並且開始舉辦內觀課程,但是柏卡西醫師在緬甸多待了幾年。即使經歷了一些極端痛苦的事情,他的心也不曾為之動搖。他甚至沒有對總統—他的大學同學—揭露某些政府官員對他的不義行為。他始終充滿了慈悲及平等心,因為內觀是他心中的堡壘。過去的他天性就是平靜安穩;如今內觀的修練讓他的平等心更加穩固。數年之後,他也到了印度,並且開始參與內觀的推動。
柏卡西醫師是緬甸的名醫,但由於樂善好施的天性,使他開業行醫都是以服務為宗旨。他不收固定的醫藥費,無論病人付得出多少錢,他都欣然接受。對於許多窮困的病人,他更是分文不收,免費替他們治病。這是他與生俱來的特質。來到印度之後,只要他到了德里,就會到AryaSamaj診所義診,一天兩小時。其他時間就盡心盡力為內觀服務。即使高齡八十七歲,他仍四處旅行,以無比的熱誠帶領課程,比起年輕人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同時數度出國帶領課程。
最近他再度前往美國指導許多課程。他的行程包括洛杉磯、堪薩斯市、然後到DhammaKunja(近西雅圖)、以及DhammaSiri(近達拉斯)帶領課程。然而他到洛杉磯時卻中風了。當他被送到醫院,他神智清楚地對主治醫師解釋自己的情況,但說到一半就陷入昏迷。他在加護病房中昏迷了數日。那時我正在東南亞之行的途中,我到達新加坡收到他病危的消息,就立刻打電話聯絡並為他修慈悲觀。但是根據和他在一起的女婿梭尼博士說,沒有任何生理上的徵兆顯示慈悲觀對他產生了效果。他說:「他的大腦完全沒有運作,所以也沒有那個感官在運作。」我聽了心中一片黯然。但就在逝世前幾分鐘,他似乎恢復了聽覺。當時法的開示的錄音帶不停地播放著。他的兒子拉吉夫博士說,在最後的片刻,他的雙眼微微張開,嘴唇稍稍動了一下,眼睛似乎凝視著上方,然後呼吸開始變得緩慢,一分鐘九次。他的呼吸慢慢減緩,直到平靜地呼出最後一口氣。他的臉上散發出神聖的光輝。由此我們可以知道,他的神智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他可能想要移動身體,卻無法做到。臨終前,法的力量生起,他睜開眼睛、移動嘴唇,來證明內在的神智是醒著的。
當我結束長程的東南亞七國之行回到孟買,在厚厚一疊等著我閱讀的文件中,有一封他在8月26日所寫的信。信中提到洛杉磯之行,詳敘他所帶領的課程,並請我為他修慈悲觀。
他為法所做的服務非常有成效。許多內觀中心都熱切盼望他能去帶領課程,美國的學生也非常期待他的到來。但就在為法服務的旅途中,他撒手人寰,證入更高的境界,人們只有引領期盼了。讀了他的信之後,我深深嘆了一口氣,腦海中自動浮現出這句話:世界正在專注聆聽你所說的故事,而你說著說著卻睡著了!
世界內觀家庭的人數與日俱增,但是我的正法兄弟卻日漸凋零。直接受教於烏巴慶老師的現在還有幾人?我的這位正法兄弟圓滿了他的使命:「讓我為法服務直到生命的盡頭。」
我深深感恩能有這麼一位正法兄弟。
柏卡西醫師為所有內觀禪修者以及內觀老師們樹立的典範,將會成為後世的名燈。他給我們的啟示將為眾生帶來利益、帶來快樂。印度將會恢復它昔日的光輝與尊嚴,為全世界帶來最大的福祉。
無比清新的寧靜
有一次我去北印度進行法的旅途,在歐‧柏卡西醫師(Dr Om Prakashji)的德里居處住了二天。他讓出他的臥房給我們,自己則睡到隔壁房間。隔天早上,我和他一起在他臥房的床上靜坐。一小時靜坐快結束時,突然從他那兒散發出一陣無以倫比涅槃般的寧靜,充滿著整個房間。靜坐結束後,他謙卑地說:「今天能與您一起靜坐,真是有福,我體驗到無比清新的寧靜。」我回答:「您最清楚您自己的體驗,然而在經驗到您涅槃般的寧靜後,我才真是有福啊!」
問與答
問:藉由修練內觀法門,出家人和在家人可得到相同的效果嗎﹖
答:內觀法門的修行方法對出家人和在家人都是相同的,但是僧眾比在家眾較能得到好效果。一方面因為在家眾的心比較焦躁不安及混亂,一方面因為在家眾學完十日內觀課程後,常因忙於各種世俗事務而不易維持正常的每日練習。跟在家眾相反,僧眾沒有世俗事務纏身,而能參加一次以上的課程,甚至20天、30天、45天的長期課程,並且可以有較長時間做每天的練習。當僧眾的內觀修行成熟後,他們可以服務廣大的在家眾,如同雷迪大師及他的弟子們在緬甸所做的一樣。
問:如何應用內觀在日常生活之中,及在臨終之時﹖
答:心中產生的不淨念頭,都起源於身上的感受。雖然在表面上這些念頭似乎是因為某些外在的事物而起,但是一個好的內觀禪修者,每當不淨的念頭在心中生起時,就開始觀察身上的感受,保持平等心,不久就能從不淨的念頭中脫出。對身上的感受保持平等心,讓禪修者對生活中所有外在世界的起伏變化也能有平等心。他(她)學到了生活的藝術,也學到了死亡的藝術。經常修練內觀,以平等心觀察感受,使禪修者智慧加強,在臨終時,有助於無常觀的生起,以平等心觀察感受,因而,死時充滿覺知、安祥,免於恐懼、憂慮、及痛苦。許多內觀禪修者在死時都很覺知、很安祥,這事實由他們在場的親友們所注意到並報告出來。這顯然就是死亡的藝術。
問:內觀禪修者能夠幫助臨終的親友嗎﹖
答:如果臨終的人也是一位內觀禪修者,那麼其他的禪修者可坐在他的旁邊修練內觀,這可使周圍氣氛充滿純淨的振動以及慈悲,有助於臨終的禪修者在死時保持心靈的純淨。這種例子屢見不鮮。若臨終的人不是一位內觀禪修者,那麼仍可幫助周圍的氣氛純淨,但是效果顯然不如前例。